文/刘玉涛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凝是银河落九天。”唐代李白《望芦山瀑布》的诗,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余人参加烟台艺术学校考试的水粉命题作画。我一摊一涂,撒下去的不是颜料,而是心中的梦想。
1
年9月,一个秋光绚丽的上午,烟台福山路35号依山而建的学校教学楼二楼,迎来了录取率不超过百分之十新生入学报到的日子,我和黄县一起来的同学石良国快速办理了手续,被告知画室在三楼,急忙爬到三楼找到画室,一个靠南边朝阳的地方,外有阳台开放式长廊,打开画室门,没有别的同学,等了不长时间,才看见报到的同学陆续都来了。
班主任王永国老师,为我们一一介绍了学校美术教研室主任张延奎、副主任王德力,素描、水粉、油画、速写、国画各专业任课老师王兴义、郭淑玉、范美玲、李桂笙、孙京涛,聘请名家孙景波、杨松林、鹿逊理、袁大仪等老师。
同学们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后,班主任王永国老师推荐石良国任班长,于是,我记住了鲁彦文、杨治国、赵鹏飞、史振东、阎香君,烟台市话剧团进修走读生王加璐,还有一位同学王强没报到。大家一看都笑了,清一色英俊潇洒的酷男“帅哥”,九人中没有一个女同学。王永国老师如是说:“这样也挺好,我们以后出去写生方便多了……”
晚上画室内,四排日光灯亮得刺眼,“镇流器”吱吱声打破了寂静,门里门外挤满了前来看新报到的同学。因为三楼有话剧、声乐、吕剧、京剧、舞蹈班的教室,还有一个上公共文化课的大教室,所以来三楼上课的同学特别多。
那一年,唯有我们是新生,而且全是大小伙子,年龄比其它班同学都大一点,引起了大多数师姐和师妹们的评头论足,让她们更多了一份好奇和芳心的流露。79级吕剧班黄县师姐孙钰、杨景华,还有蓬莱宋春丽、张娜的一句话:“我们自古蓬黄一家人,你们有什么尽管说,我们可以帮助完成”,并留下了宿舍联系方式……
我和同学们回味着刚才师姐们温情的话语,有说有笑,离开了教学楼,经过坑洼不平的操场,步行一小段陡坡,回到了简陋的宿舍区。
白天报到后,宿舍被分配在“凹”字形的大院内,一处低矮的二间平房,十多平方,屋顶苇子笆,地面是水泥,窗户透风撒气,有几块玻璃碎了,塑料布钉在上面遮风挡雨,秋后的西北风吹得窗户有节奏的“呼啦”声不断。靠墙边放着四张新配置的土黄色上下铺木板床,每人一张小方桌柜,墙面上还留有一些水墨画和宣传画的装饰杰作。
一天下来,同学们很快就熟悉了,不再有陌生感,热情洋溢地交换分发从老家带来的海阳白黄瓜、莱阳梨、黄县肉盒、面鱼、酥皮火烧、乳山板栗、文登大花生、西洋参等土特产,同学们说听不太懂的地道家乡话,欢天喜地品尝各自家乡的美食,如过大年一样,高兴的都睡不着觉。
我坐在靠门的下铺大声说:“各位同学,咱们是第一天来学校报到,也是我们人生一个新的转折点,大家一定都非常高兴,不妨一起到下面虹口路小饭店“撮”一顿,庆祝一下好不好?”说完后,提议顿时得到了班长石良国和其他同学的积极响应,拍手称快。于是,从半山坡飞快地冲了下去,我们来到了虹口宾馆对面的“喜同乐”饭店。
进门后,大厅内背景音乐传来了邓丽君柔情似水的《甜蜜蜜》,歌声飘过,伴着优美动听的旋律,带给同学们的不仅仅是余音绕梁婉转动听的歌声,还有深深想家思念的味道。
一个靠窗户视野开阔的地方,硬木餐桌上档次,红色软包椅子挺讲究,服务员穿着紫红色套装热情的过来点了菜,同学们围坐在一张长方餐桌上,开始一起吃着炒辣蛤,海带丝,炒豆腐皮、芹菜拌花生米,还有“烟台焖子”,每人用“罐头瓶”大口喝着“炮弹”装着的散啤酒爽快极了。余兴未尽,不知哪一位同学想起了学校规定,十点前必须学生要返回学校,有老师进行查岗。
东郊的夜晚,虹口路霓虹灯闪烁,“大通道”1路公交车时不时从身边飞驰而过。夜的秋风吹拂着酒后发烧的脸庞,同学们,手牵手,肩并肩兴奋地高唱张雨生《大海》的歌声划破了落寞夜空,临街小商店的老板娘探出头来四处张望,惊恐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沿着福山路北口迎坡而上,我和同学们躬身向前,一路小跑,热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宿舍,庆幸的是赶在了老师查岗之前。停了十多分钟后,学校教务处的于广济主任又来了,他和我们平易近人的唠了一会嗑,用眼睛余光扫视了一圈问:“你们班有没有牟平老乡?”“没有”班长石良国如是说。于广济主任听后有点失望,“你们早点休息,明早别睡过头忘记早晨跑操。”说完转身又到别的宿舍检查去了。
拿着脸盆,我去院内水池子,接水洗了把脸,遇到几个别的宿舍同学,打了一声招呼。回宿舍看见有些同学累得倚在床头,有些同学叉开双脚蹬在床尾,手一字平放呈“大”字形仰面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酒后吐真言,嘻嘻哈哈,欢歌笑语,吹着“牛”诉说着各自的心事和理想。
热闹声中,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匆忙从床上爬起来,摸黑拉灯打开门,看见门前站着两个人身穿蓝色带白条针织练功服,用黄县话自报家门,说是79级吕剧班师兄吕安奎和81级乐队王金亭前来看望老乡。我匆忙从床上爬起来,摸黑拉灯打开门,看见门前站着两个人身穿蓝色带白条针织练功服,用黄县话自报家门,说是79级吕剧班师兄吕安奎和81级乐队王金亭前来看望老乡。我和石良国、史振东惊喜与师兄寒暄过后,几双男人的大手用力紧紧地握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两师兄眼看时间不早了,三言两语道别后,宿舍又恢复了黑暗中的宁静。
宿舍离烟台第一海水浴场海边很近,穿过了海军航空学院的大院就是,夜晚带有海腥味的海风徐徐吹来,听闻海浪不间断的咆哮声。我有些想念父母亲,毕竟是从小第一次离家独立学习生活。过了不多一会,又从上铺传来了梦呓,尔后,一阵紧似一阵的打呼噜磨牙声,还有闹钟嘀哒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形成了“蜩螗羹沸”的变奏曲。
夜不能寝,数数灿烂星星,背背唐诗宋词,漫漫长夜何时才天明。
第二天清晨,同学们换上运动服,6:30分去操场教学楼大门口集合点名开始跑早操,领操的王芳老师是从烟台师范学院刚毕业分配来学校当体育老师。我们班同学两人一行纵四排整齐列队,被王芳老师安排在跑操队伍的最前列,我和班长石良国在班里九个人当中的个头最高,理所当然成了“排头兵”,领队高喊着口号“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以飒爽英姿崭新的面貌接受了全校师生的第一次“大检阅”。
早操后,我们同学奔回宿舍,洗漱完毕,一起去了画室,看书的看书,画速写的画速写。晨曦的阳光透进了画室,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开启了入学后第一天的学习生活。
2
有人说,画画是一种心境,一种心情的流动。我喜欢抛开尘世的喧嚣,一个人静静呆在画室观察事物,感受自然,让自己离自己的心更近,用心去聆听大自然涌动的勃发生机,用心去感受那一缕光,一片景,一抹靓色。
记得在即将毕业时,需要一架照相机搜集素材,搞油画毕业创作,便写信告诉了父亲。当时,父亲在村办线路板厂跑供销,二话没说从黄县老家赶到烟台,再坐绿皮火车来到上海,花了余元买了一架“”海欧牌照相机。
那些年,照相机可算是奢侈品了,人们一年的工资都买不了一架照相机,父亲的舍得,源于对我的深情的爱。父亲在上海买完照相机未曾过夜又赶回了烟台,急匆匆地把照相机亲自送到我的手里,看到父亲疲惫的样子,我感到既惭愧又心痛,杵在那里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父亲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只说了一句饱含深情的话:“儿啊,只要你有出息,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一声,只盼你将来出人头地,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父亲说完没吃上一顿饭,就匆匆步行走到车站坐车回家了,我望着父亲的背影,潸然泪下,遗憾是没有和父亲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饭,直到现在想起来都感到内疚和自责。
当我送走了父亲,小跑步把照相机带回画室时,同学们都爱不释手,欢呼雀跃,为我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和自豪。这架照相机也是我们班唯一一架照相机,它成了大家的珍爱。我想着父亲大山一样远去的背影,看着墙面上到处贴满了创作的手稿,我开始用满腔热血创作巨幅带有生命律动的《栅栏》《命运交响曲》油画毕业创作。
每一次油画创作需要灵感,有时间需要等待。有时间找不着感觉时,我就挥动油画笔直揉最初打动我创作那一刻的冲动,使我增强了《栅栏》《命运交响曲》为之心跳的创作欲望。有了灵感时,画布上任由油画笔恣意妄为,淋漓尽致。我体味过梵高心中燃烧的火焰,这种心境是自然的表观,它来自于生活的真实感觉。
《栅栏》展现了秋后的农村生活气息,一条盘坐的狗,一个半开的栅栏,一座土坯的民房,远处山峦迭起,柿子红了,秋意正浓的景色。那些一簇簇的柿林,泛出耀眼的光芒,那是柿林晚秋的影子,点缀了留白,整个暖色调,仿佛让人们走进了世外桃源。
《命运交响曲》表现了贝多芬在这首结构宏伟的曲子里表达了他永不屈服的毅力,震撼的音符怒吼着向命运反击人生的坎坷。画面中,黑色五色梦幻的背景,一袭红衣长发少女,舞动着双手,激情奏响了人生多舛命运交响曲。
一袭红衣长发少女原型模特来自于比我晚一届84级美术班的师妹宋蕾虹,她大高个,阳光、开朗、活泼,回眸一笑百媚生,楚楚动人。我约好了时间,用父亲买的这架“”海欧牌照相机,让她在练功琴房弹奏钢琴抓拍了多张不同视角表情和演奏手势的素材照片。
两个多月后,等我完成油画创作时,师妹宋蕾虹吃惊的对我说:“师兄,您这幅油画作品如此生动的栩栩如生,让我确实没想到是一幅完美的画作。都快把我画活了,有种感觉,演奏完了,立刻起坐想从画面中走下来。”
听后,我非常开心的笑起来,同学们闻声也都扔下画笔,放松一下彼此创作紧张疲备的心情,手舞足蹈地围了过来,磋磨这幅油画的创作意境。“师兄,我想在这幅油画前,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好成为我摆在桌面上的风景。”
我迅速按下了“”海欧牌照相机的快门,“卡嚓”一声,瞬间定格成为了她人生命运交响曲的永恒主题。
如今,我再看到这架“”海欧牌照相机时,父亲已去了天堂,仍然把父亲买的这架相机视为自己的生命,一生弥足珍贵的最爱,它使我事业走向了辉煌。现在,当夜深人静时,每每想起父亲无声的爱,泪水如山涧溪流的水,奔涌而出。一声压抑的哭声,重重地从胸腔里喷了出来。
3
年5月,一个“”特别有爱的大好日子,同学王金亭的儿子结婚,烟台艺术学校的30多个同学,从烟台赶来龙口参加婚礼,看到有好多同学,几乎三十年没有见过面。
在恒茂酒店婚礼现场,我和老班长石良国与前来的同学们相拥握手。
房间内,热闹非凡,男女同学相互合影留念,你一张,他一张,发到同学群。三十年后,仔细看,一个个熟悉的陌生面孔,脸上有被岁月雕刻过的痕迹。
席间,有一位女同学动情的分享一段学生时代,没有修成正果的青涩爱情故事。
时光,回到三十年前。校园内,操场上踢足球的同学好多,付敏和田野穿过人群,从匆匆投来的深情一瞥中,窥见了心有灵犀一点通,那匿藏爱情的躁动,。
毕业前夕,声乐班的付敏,终于鼓足了勇气,写了一封长信给美术班的田野,邮票还是一副海景名画,付敏骑着单车去了郊外的金沟寨,从邮政所寄给了田野。
信里边,一个少女缕缕缠绵的情思。付敏等待着爱的裸露,守望的付敏等来的是长长的沉默。别了我亲爱的田野哥,你泯灭了一个少女温馨的相思梦。
付敏悄悄哭了一夜,要求学校分配到威海远离田野的那座城市。
许多年后,付敏和田野都成了家。同学们相约三十年后于烟台聚会,在老师家里不期而遇。付敏和田野呆呆地望了许久,田野还像姑娘一样腼腆,付敏问一句,田野答一句,不肯多说一句话。心虚吗?付敏在想,田野太狠心了,连信也不回一封,太过分了。
闲谈中,一位也在老师家的校友内疚地说起一件事:刚进校的那一年冬天,他去传达室取信,发现有位同学的来信上有一枚漂亮的邮票,他想撕下来收藏,结果撕破了信封。他害怕将信仍进了下水道,那个年代,年轻人的情商总会做出一些蠢事。
那是一枚什么邮票?付敏急切地问。校友说,邮票上是俄罗斯油画大师艾伊凡左夫斯基的杰作《九级浪》,付敏瞬间惊呆“啊”了一声。正在这时,田野的手机,响起了迪克牛仔《有多少爱可以再来》的歌曲铃声。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分开,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谁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这些年过的不好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而我渐渐明白你仍然是我不变的关怀,有多少爱可以再来……”
付敏听后,已泪流满面。
如歌的岁月,唯美的爱情,有多少人愿意等待。当懂得珍惜以后未来,却不知那份爱是否还在,有多少爱可以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讲述爱情故事的女同学自言自语说:“这就是阴差阳错的命啊。”
付敏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找到截屏,给还沉浸在浪漫故事里,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女同学观看。
“付敏:我是田野,三十年后再相见时,爱的点点滴滴,一如你,一如我,我和你一起走过学校美好生活的日子,有你的爱,我感觉真好。那片蔷薇花绽放的最美花季,我选择了逃避却悄然的离去,才错过了人生最美的时节……”
田野似乎习惯了等待,单纯的以为等待就会到来。但却在等待中错过了,那些可以幸福的幸福。在失去时的后悔,为什么没有抓住?其实,等待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明知道等待着一份不知能否到来的幸福。
寻寻觅觅的人生尽头,我发现爱情并不是以往“梦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
在美好的学生时代,有一种快乐的心情,叫着永远心晴。有一段青涩的恋情,叫着刻骨铭心。像一首真善美的情诗,爱的往事,柔慢而隽永,使生命愈加丰盈生动,让我们同学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人生最难的不是相遇,而是重逢后《我只在乎你》的那首歌。
蓦然回首,恰同学少年,往事已是秋。曾经的一切,仿佛还停留在昨天。我轻捻时光,用虔诚的心,回想起那些曾经游走于光阴下的校园故事。
刘玉涛,画家,山东龙口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龙口创作之家秘书长、胶东散文年选微刊平台副主编。
散文《夏天的记忆》入选《胶东散文年选》(),散文《老宅花季的故事》入选《当代散文》《海外文摘》《川鲁散文名家作品选》《胶东散文年选》()等报刊。散文《家的味道》入选《胶东作家亲情散文选》。散文《山魂》《家的味道》《无畏的生命》《芝罘记忆》发表于《人民日报》数字网。散文《老宅花季的故事》获“黄海数字出版社《胶东散文年选()》最佳作品奖”。散文《芝罘记忆》获中国散文学会征文优秀奖。作品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刘玉涛卷》。
现为龙口市博物馆党支部副书记、副馆长,中国书画家联谊会会员,山东省博物馆学会会员,烟台市美术家协会会员、烟台油画学会理事,龙口市收藏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皖白画院特聘画家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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