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战役后,志愿军转入阵地防御。
经过前面五次大的战役,志愿军已经将战线从鸭绿江畔推进到三八线上,并一度收复汉城。跨过三八线后,由于深入敌境,补给线过长,再加上对面的联合国军也想效仿我军,集中优势兵力从侧翼进攻。
故而彭老总审时度势,下令主动放弃汉城,将战线缩回三八线上据险自守,转入了阵地防御战。
面对飞机、大炮、坦克乃至枪械都占有绝对优势的联合国军,最好的防御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深挖洞,疯狂进行土木作业。
志愿军上下掀起了轰轰烈烈地挖坑道运动。
志愿军在坑道作战
我们单以39军为例。39军在第五次战役结束到年5月奉命归国,共计打了天的阵地防御战,也挖了天的坑道,堪称战争不停,挖洞不止。
在这天里,39军在宽20公里,纵深17.5公里的阵地上构筑了一个“地下长城”。他们将阵地上的大山全部挖通,构筑坑道条,挖掘堑壕、交通壕公里,各种掩体个,人员隐蔽部个,马匹隐蔽部个,汽车库个,总出土量达到万立方米,完成了以坑道为骨干,与堑壕、交通沟、掩体相结合的完整防御体系。
这些庞大的土木工事如果全部启用,能够容纳三万多人,以及当时39军绝大部分的武器装备和物资。
如果把这些坑道壕沟连起来,可以从三八线通到鸭绿江!
面对志愿军的防御体系,联合国军利用自己的空中优势,再配以重型炮火,来对志愿军的阵地进行饱和式打击。军事学名词“范弗里特弹药量”就是出现在这个时期。
三八线界标
年8月1日,建军节。
这天晚上,位于梨木洞的39军师师部的坑道内人头攒动,大家都挤在这里躲雨闲聊。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上级军司令部发来敌情警示——根据情报显示,敌人可能已经察觉梨木洞是志愿军的指挥部或仓库,要防止敌人空袭和炮击。
值班的副师长程国璠看了这个敌情通报后,立即制订了防范措施。
但当时外面下着大雨,整个师部人员器械有很多,连夜转移是不现实的。再说当初挖掘坑道时就已经考虑到敌人空袭和炮击,修得足够结实,足以承受敌人的炮火打击。
可万万没想到,敌人不按套路出牌。
第二天,师代师长王扶之和作教科副科长苏盛轼、参谋陈志茂3人,坐在坐在作战室里研究志愿军司令部下发的关于47军四打老秃山的战斗经验。
在作战室的入口处,刘参谋、梁志超和张釜山三人守着电话机在处理日常军务,前来师采访的新华社记者刘鸣正专心修改稿子。
整个作战室坑道里共有7个人在工作着,一切都如往来,繁忙而和谐。
王扶之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大祸临头了。一架美军B-26型轰炸机在上空投下炸弹,落在作战室坑道的顶部爆炸了。
这次敌机投下的是专门攻击坚固目标的延时引信炸弹,连刚劲混凝土都抵挡不住这种炸弹,更何况志愿军主要由土木构成的坑道。
伴随着沉闷而巨大的响声,刹那间,这个长十米宽三米的用碗口粗圆木盖起来的作战室就整个倒塌下来了。坑道里7个人全部被埋在里面。
当时在坑道外面的一棵栗子树下吃饭的参谋欧阳光祖亲眼目睹作战室被炸塌,师长被埋。他立即扔下饭碗,奔跑着赶去叫人。
离这里不远的三四四团团长徐鹏带着警卫员向这里跑来,赶紧组织工兵救人。
B-26轰炸机
王扶之是陕西人,年参加红军。入朝以来,完整参加了第一次战役到第五次战役,屡立战功,因此也由团长升任代师长。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当时才28岁,这么一个年轻师级干部,如果就这么牺牲,实在是让人惋惜。
39军副军长张竭诚亲自赶到现场,一边向志愿军司令部汇报情况,一边对师的干部们说:“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抢救,一定要把王扶之等7个同志救出来!”
师副师长程国璠、政治部主任沈铁兵等领导同志亲自指挥师工兵连冒着敌人的炮火奋力挖掘。工兵连参谋宋汝洲和工兵连副连长刘文才具体组织指挥战士们挖掘倒塌的工事,一个班接着一个班轮流地挖,20分钟轮换一次。
由不得张竭诚这么急促,师处在与敌军对峙的最前沿,在这个要紧的关头如果损失了一师之长,对军心士气也是很大的打击。
再则,39军入朝一年多以来,光是因敌人空袭而牺牲的团级以上干部就有4人,分别是39军副军长吴国璋、39军参谋处长何凌登、师参谋长薛剑强、师政治部主任吴书。现在师代师长王扶之又生死不明,这得让39军损失多大的元气。
但是师被炸塌的这个指挥所坑道比较长,作战室在坑道深部,只有一个洞口,被炸崩的山石填满了洞口的小河沟,光是清理这些山石就得花费很长时间,这就给抢救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志愿军子啊坑道内
倒塌的坑道里,一片无声的漆黑。
炸弹爆炸时掀起的气浪猛烈地把王扶之、苏盛轼、陈志茂3人抛向坑道最深入,巨大的冲击波将三人震晕了过去,石块、泥土、断木都压在他们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苏醒了。
“师长,你怎么样?”
“我还活着,苏盛轼、陈志茂,你们怎么样?”
“师长,我是陈志茂,我也活着。”
他们各自被压在一个不足两平方米的角落里,垮塌的断木砖石支撑起一片狭小空间,不至于被压的动弹不得。
经过彼此间的呼唤交流,各自弄清楚了彼此的状况:王扶之的右腿被夹在木头缝里受了伤,苏盛轼的三根肋骨被砸断,胸腔内受伤,不能动,而陈志茂则是一条腿被断木压着拔不出来。
在这种漆黑密闭的环境下,他们迫切需要与外界取得联系,好早点被营救。所幸作战室里最不缺的就是电话机。
但是当他们摸遍了坑道里的几部电话机,却发现所有的电话线全都被炸断,根本无法联系外面。
心中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废墟下面一时间陷入寂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师战士坚守阵地
不知过了多久,陈志茂突然说道:“师长,我摸到蜡烛,有火柴吗?”
“我有打火机。”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火光,虽然只是一丝微弱的烛光,但在这密闭漆黑的环境里,仍然让人感到希望。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们观察四周的环境,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们头顶上的石头和木头被坍塌的沙土挤在一起,像个漏斗一样支撑起他们周围的狭小空间,这种支撑很微妙薄弱,随时都有垮下来的危险,到时候他们仨就真的要被活埋了。
王扶之毕竟是一师之长,懂得许多常识,待弄清楚环境后,他立马让陈志茂将蜡烛熄灭,在密闭空间里,氧气是最重要的。
坑道里又恢复了之前的黑暗,一切感知全凭触觉。陈志茂用手在四周不停摸索,又摸到了一支手电筒,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发现灯泡是破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摸到了值班通信员的步枪和子弹。
苏盛轼询问道:“打几枪,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还活着?”
“不能开枪!”王扶之果断拒绝。
他紧接着解释道:“我们头顶上的支撑很脆弱,一旦有剧烈响动就可能引起坍塌,到时候不等我们挖出来就已经牺牲了。”
王扶之心知,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尽力保全自身,然后静等外界的营救。他从军十几年,知道肢体如果一直被压着就会气血不通,时间久了甚至有坏死截肢的风险。
所以他一再催促陈志茂:“陈志茂,快把你那条腿抽出来,时间长了会坏死的。”陈志茂费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挣扎着终于把左腿抽出来了。
志愿军炮兵阵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坑道里二氧化碳的含量越来越高,大家都觉得一阵口渴难耐,要是有水就好了。
三人摸遍了能触摸到的所有角落,也没有发现水壶。这时,最年轻的陈志茂认为水壶被埋起来了,他在土石下面不停地用手刨,刨出一个小坑,坑里渗出一点泥水,也可以说是泥浆。
他用罐头盒盛出一点,用舌头舔了舔,味道发苦,有火药味,根本不能喝。
自救的尝试又一次失败,现在,死亡的威胁越来越严重了。
这时候,为了缓和凝重的气氛,王扶之主动唠起了家常:
“陈志茂,你今年多大岁数?”
“19岁。”
“你最年轻,如果能够活着出去,你很有发展前途。”
陈志茂是湖北武汉人,是一个高中生,武汉解放之后参军入伍,也是第一批入朝的知识分子。最开始在战地后勤工作队里,负责筹集粮食,打扫战场,转运伤员等工作,被王扶之亲自派人将他调过来当师部参谋。
王扶之又对苏盛轼说,就在昨天,经师党委会讨论,决定任命你为作教科科长。本来这是上级机密,正式任命前是不会告诉你的,但现在咱们生死难料,就提前跟你说了。
说到这儿,王扶之鼓励二人: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外面的同志也不会放弃救援的。
志愿军英雄班合照
王扶之说的是实话。
在坑道外面,从事发到现在,工兵连的一百多号战士们从没停止过挖掘搜索,而且也颇有进展。
但进展却让人愈发地心往下沉,最先挖出来的刘鸣、刘参谋、张釜山、梁志超这4人已经牺牲,被埋在更里面的3人怕是凶多吉少。
工兵连挖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王扶之三人,这时有人提出建议:
用火药炸,这样能加快进度。
这个建议被指挥营救的沈铁兵和程国璠当场否决。他们清楚,用人力挖王扶之等人可能凶多吉少,但如果用上炸药,那就彻底十死无生了。
不管如何,一定不能放过一丝希望。
沈铁兵和程国璠将他们的想法汇报给39军军长吴信泉,后者肯定道:“你们要一刻不停地继续挖,一分钟都不能耽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人手不够,我再派人来。”
吴信泉
这个时候,被埋在坑道下面的王扶之三人已经渴得受不了,他们将小便尿在罐头盒子里,以尿代水。
在这种境地下,哪怕是一点小便都弥足珍贵,成了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三人一番谦让,互相推辞。
苏盛轼和陈志茂异口同声地让王扶之先喝。
但王扶之却把罐头盒推了过去,说道:“你们俩的伤势比我严重,你们先喝。”
二人又异口同声的请王扶之先喝,因为他是他们的主心骨,离了他不行。
在这种情况下,王扶之只好拿出师长的威严,用命令的口吻让他们两人先喝。
没办法,苏盛轼和陈志茂两人分别喝了一小口,又将罐头盒子递给了王扶之喝。
患难见真情,在生死攸关的关头,不论是上级还是下属,都争着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对方。这种即使身处逆境也仍然福同享难同当的深厚袍泽之情,正是让我军从胜利走向胜利的精神内核。
不知过了多久,王扶之听到上方隐隐传来“咚咚”的响声,他马上叫醒头脑昏沉的二人,说道:“打起精神来,这是挖土的声音,我们马上要得救啦。”
这确实是挖土的声音,生的希望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了。在乌漆嘛黑的密闭环境,他们不知道时间。可是在外界,已经离事发整整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
王扶之将军晚年
这一天,39军军长吴信泉正在师指挥部视察,当师的首长们问起他王扶之等人的情况时,他沉痛地说道:“希望不大,你们要做好送花圈的准备。”
毕竟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就算当时还活着,现在生还希望也已经渺茫。
不过俗话说否极泰来,就在吴信泉准备为王扶之等人发丧的时候,好消息传来——王扶之、陈志茂、苏盛轼三人全部得救。
吴信泉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立即吩咐将他们送到军部来,将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他们养伤。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之前,事发现场工兵连仍在热火朝天的挖掘。突然,一位眼尖的战士兴奋地说道:“快看,从坑道的石头缝里飞出只苍蝇。”
这只苍蝇的出现立刻让现场的人一片振奋,信心高涨。废墟里有苍蝇就代表有氧气,有氧气的话证明人还有生还的希望。
大家立即加快速度,终于,废墟挖通了。
“喂,你是谁?”
“我是陈志茂。”
“你身边还有谁?”
“还有王师长和苏科长”
“你们饿不饿?”
“饿倒还好,我们现在非常渴。”
救援人员立即将葡萄糖绑在木棍上,递下去让他们补充体力。
被埋38个小时,王扶之等人终于获救。
死里逃生的王扶之在身体痊愈后,又随着39军参加了接下来的一系列战斗,直到年跟随39军奉命回国。年,被授予大校军衔,年晋升为少将。成为迄今为止仍健在的6位开国将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