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收拾书橱时,翻出一本老旧的相册,看到了我去世已经二十多年的父亲,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父亲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在家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五个弟妹。加上爷爷奶奶十口人。吃饭的多,干活的少。
也幸亏,爷爷是生产队的队长,家里还不至于挨饿。
父亲从小就很聪明,由于贫穷,刚学完汉语拼音的父亲因交不起几块钱的学费辍学了,靠这些汉语拼音,父亲学会了整整一本新华字典里的字。听奶奶说,那是别人家给的字典,父亲当成了宝贝,翻烂了也不舍得扔。
父亲不但聪明,而且手巧。无论是柔软的柳条,还是稍硬点的荆条,到了父亲手里,七拧八弯,一会就编成了一个既美观又实用的篮子,筐子,篓子……邻居们也有会编的,可他们编的不精致,不结实。
记得在我六岁那年,父亲用细细的红柳给我编了一个小花篮,特别好看,我高兴地整天挎着小篮子炫耀,别提多美了。
父亲有几个好朋友,没事时就聚一起玩,连饭都忘了回家吃。有次母亲做好饭,父亲还没回来。
母亲很生气,就带着我去找他。还没到他朋友家门,就听到一阵悠扬的二胡声传来。母亲在门外听得都痴了,待一曲结束,进去才发现,是父亲在拉二胡。
父亲没有二胡,可是他又特别喜欢,只能去他朋友家过过拉二胡的瘾。那个年代的人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怎么还敢奢望别的?
母亲说,父亲十八岁那年,村里买了一台拖拉机,没有人敢去动那个铁家伙。只有父亲,偷偷去外村的拖拉机手那里拜师学艺,仅用一个晚上就学会了开拖拉机。
父亲不但自己开车,出了故障也自己学着修理,经常把自己弄的浑身是油。在那个年代,拖拉机也算是一种先进的生产力了,拖拉机手不用下地出大力,挺招人嫉妒的。慢慢就有许多人打这车的主意,可是没有人能像父亲一样对它驾轻就熟。
我一直在心里猜测,多才多艺的父亲,长得又英俊潇洒,接近一米八的个子,真的是可以迷倒一大片的。
母亲就是父亲用十块钱聘礼娶回家的。母亲说,就是看上了父亲的样貌才同意嫁给他的。
父亲很讲义气,好朋友很多,其中也包括几个大姑娘。我隐约记得,母亲有一次大哭了一场,抱着年幼的我和弟弟不舍得撒手,直到她昏迷过去。我和弟弟吓得大哭。幸亏父亲及时回来,才发现母亲喝了农药。
母亲被抢救回来,她流着泪说,为啥救我?我死了,就不碍你们眼了。
你死了,留下我们爷几个怎么办?父亲说这话时,眼里也盈满泪水。他握着母亲的手,以后不许再这样,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父亲心地柔软,不舍得伤害家人,只是苦了自己。从那以后,父亲不再吃过晚饭就出去串门,而是待在家里陪着母亲。他给我们讲故事,讲他出车在外的经历,昏黄的灯光下,是幸福的一家子。
父亲在三十六岁的时候开始视力模糊不清,以为是眼睛有问题。他离开了陪了他接近二十年的拖拉机。医院之间。
后来确诊为脑瘤,长在神经中枢上,不能做手术,否则,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这个病如果放在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那时候的医疗技术实在太差。父亲只能回家,保守治疗。
记得当时我住校上高中,闲下来的父亲经常会去给我送饭。一摞煎饼,一罐头瓶咸菜,就是我一周的伙食。
父亲最常穿的那件蓝色的上衣,已经泛白,他舍不得买新的,没有了经济来源,日子已经很艰难。
最终,父亲还是被上天叫走了。他没能看着我们长大成人,没能看着我和弟弟结婚生子。没能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父亲过世后,母亲受不了打击,迅速苍老,每日以泪洗面。
我为了开导她,故意说,父亲曾那样对你,你不恨他?
母亲瞪了我一眼说,不怪他,是我不懂他。后来他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忘掉?
父亲过世时年仅四十岁,周岁尚不满三十九。出殡时,几乎全村的人都在为他送行。许多人都说,世上又少了一个好人。
那天,是一九九零年的元旦,那一天,大雪飘飞。
时间就像一条河,滔滔河水奔流不息。我们都是河里的一滴水。我们一定会在哪天走散,或者融入土地,或者飘上天空,也或者,奔向大海。